在数个月的闭城之下,整个立县的百姓都陷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每日都只能依靠官府的粥棚充饥,若是运气好的话,能够一口城中那些大户施舍的稀粥。
为了这一口稀粥,他们尚且需要感恩戴德,千恩万谢,纵使粥水稀的连几粒米都能数的一清二楚。
但大户们却是四处扬言,倘若没有他们,整个立县的百姓都要饿死一大半。
但众多百姓都知道,这些大户早就在大灾兴起的时候,就已经囤积储粮。
他们在高墙大院后日日笙歌,不缺吃穿,百姓们只能翘首以待的等在外面,闻着里面的食物香气。
有时候里面的老爷们高兴了,就会丢几根骨头,菜根出来,看着众人上去哄抢,以此乐得捧腹大笑。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要带上器械跟城中那些大户拼了,与其一家老小活活饿死,倒不如拼死一搏。
就算是真的要死,起码也能争取做一个胆小鬼。
然而百姓到后来才发现,这些大户敢在城中如此放肆,纵使惹得天怒人怨也丝毫不在意。
便是因为他们早早便与县衙的大老爷们勾搭上了。
有县衙的士卒在,城中每每掀起的反抗浪潮都会被无情的镇压下去。
凡是引领反抗的人都被打成了匪头内贼的名号,俱是杀无赦。
如此重复了数次,立县的百姓终于是绝望了。
大户他们能围攻,但县衙却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存在。
明白了这一点后他们纵使再憋屈,也只能对大户们以及县衙的老爷们退避三舍,直到一家老小饿毙。
当立县的百姓以为要在这种暗无天日,水深火热的地方直到饿死为止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
那一日,平日里笙歌燕舞,丝竹乱耳,香味萦绕的大户宅子里,不知怎的不再有这些声音。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隐约而凄厉的惨叫声,那平日里的食物香味也同样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浓郁的血腥味。
这一幕令得众多百姓精神为之一振,以为又是城中的哪条好汉子揭竿而起,竟然杀入了大户的宅子中。
然而当百姓们见到,平日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户首级同县老爷们那死不瞑目,满是惊恐的脑袋摆在一块的时候,他们这才惊觉,这非哪个好汉所为!
直到一个身披甲胄,将士模样打扮的人大声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郑巡按以及新任吴知府所令的时候。
他们方知原来还有官府是不与大户们同流合污,原来还有官府是会为他们百姓出头对抗强权。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的立县百姓一改先前的颓弃,变得极为亢奋起来。
因为那些从大户家中抄出来的一批又一批满满当当的粮食都被分配了下去。
那一日,整个立县的百姓由上而下,皆是许久不曾的饱餐了一顿。
但说是饱餐一顿,也不过是敢稍微比平日里多食了一些,不敢真的敞开肚皮狂吃痛饮。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匪乱还要持续多久,更不知道这龙王爷还要惩治他们多久。
眼下就连河道都已经干涸,只要一天不下雨,他们就没有法子种地,更没有法子获取粮食。
就算是将这些大户的粮食匀给他们,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续命一时罢了。
不过即使如此,郑巡按进入立县的时候。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那些平日里无甚么事情都只会躲在屋子里干躺着,以免消耗肚食的百姓们纷纷激动地走出了门外,涌上大街小巷。
看到郑巡按大步走进来的时候,皆是夹道欢迎,兴奋地高喊着:“郑巡按是青天大老爷啊!”
“不止是郑巡按,还有那吴知府,可都是为咋们立县老百姓谋利的好官呐!”
“郑巡按来了,证明咋们府城必然会多多关照咋们立县,这下好了,只要能捱过大旱,必然能活下去!”
“恐怕难啊,眼下这时节,龙王爷发怒了,滴雨不降,就算是有府城的照顾,咋们也得饿死大半。”
郑巡按推却了罗巡检要安排的轿子,大步流星地走在街道上。
他放眼望去,顿时眼眶微红,觉得心头一阵发酸。
眼前的这些百姓无论是男女老少,皆是面露饥色,显然已是连日饥饿所致。
但纵使如此,他们依旧强忍饥饿地走到街道上来对他夹道而迎,眼中皆是露出激动和敬仰的目光。
“若非是天灾人祸,这些百姓又何至于此。”
郑巡按幽幽一叹,理了理衣襟,朝着前方的百姓们深深地长揖而下。
旋即他才徐徐起身,朗声道:“诸位乡亲遭受如此大难,而本官却尸位素餐,难解其困,实为惭愧。”
“但诸位放心,只要本官还在一日,便会竭尽全力地为濂化府上下百姓博得一线生机!”
“任何与百姓过不去的,便是与本官作对,那么本官就该要他们掉脑袋!”
郑巡按伸手指向城门牌匾处悬挂的那些干瘪首级,大声喝道:“凡有囤货可居者,趁乱并田者,皆是形同这些人的下场!”
此话一出,立县的百姓们皆是面色一震。
旋即在不知何人的一声叫好声下,爆发出轰烈的喝彩声。
左右的罗巡按以及什长等人见状,皆是面露惊色和钦佩之色。
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多久没有看到城中百姓有这般生气勃勃的模样了。
而就在此时,将道路都围堵得水泄不通的百姓朝着左右散出了一条道路。
直接那一边,有几抬轿子由远及近。
但是他们不敢真的近,而是在不远处就停了下来,几个人分别从轿子中走下。
他们先是看到那人山人海的百姓目光朝着他们投来,数量多得令人发毛。
旋即又看到城门下的郑巡按等人,顿时面露惶恐之色,步履匆匆地走过了道路来到郑巡按身前一丈。
“下官立县县丞,黄之拜见巡按大人!”
走在最前方的那位蓝袍官员诚惶诚恐地长揖道,难以掩饰声线中的颤颤巍巍。
毕竟他很清楚,眼前这位对他而言乃是真正的大人物!